美国犹他州帕克城雪场，这里有好几位华人滑雪教练。（张海律/图）

查阅滑雪教练云集的网站和论坛，发现有人曾收到过超1000美元的小费，有玩高兴了也掌握了本领的贵客，还赠予过豪华手表甚至一辆汽车！

当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极其稀有的，绝大多数时候，教练们依然只是收入偏低的服务从业者。

懂神经内科的滑雪教练

美国犹他州帕克城雪场(Park City )的绝大部分蓝道，对我这个10年雪龄的老手当然简单。然而初上这个北美最大雪场时，在此工作的李教练把我先带上最初级的绿道，看看水平如何。“想象左右两边的小腿与雪靴间，都各夹着一张百元美钞，而你决不想弄丢它们”。等我轻松地滑到平缓坡道的底部后，李教练宣布坏消息，“你的两百美元已经没了。”

也就是说，自以为技巧熟练的我，小腿动作压根不到位，甚至于连雪靴都没穿紧。“这也是你说极不适应非机压雪道的原因，靴穿这么松，换成我也滑不了那些雪包”，李教练进一步指出问题所在。接着的这一整个上午，他带渐渐更正了动作要领的我，从绿道渐渐过渡到进阶的蓝道和陡峭的黑道，从帕克城这边坐吊车越过山谷，去到另一头更大的峡谷雪区。与我在境外滑雪时经常跟随的山地向导不同，除了掠过那些千万美元起步的豪宅时感慨一两句外，李教练的任务和能力所在就纯是教学。他频繁而清晰地描述着与身体机能相关的运动原理，我不免好奇，为什么能懂这么多？

“我学医出身，首都医科大学毕业，当时的第一外语是日语。后来在东单那儿的北京医院干了好些年，神经内科”，出生自吉林，而今不到50岁的李教练介绍着自己的人生简历。

这让我有些吃惊，在我接触的国内滑雪教练中，无论东北还是崇礼，大多是受教育程度不太高的本地人，这也不奇怪，生在山里长在山里，教育资源和进阶机会确实有限。他们的人生经历要么作为体育特招生去过省会或北京读大学，要么随当地冬季度假村建设而成为雪场打工的教练。

因为实在喜欢滑雪，加上别的契机，李教练离开了国内的医疗工作，来到美国，拿到绿卡。也从拥抱大海的夏威夷，搬到白雪皑皑的犹他州。一二月旺季时单日1000美元的私人课程，听上去是天价，可到了教练手里就成了12到18美元的时薪。

相较州政府2019年法定最低时薪的7.25美元，“Vail（帕克城雪场所属集团）的最低工资其实还算可以，但教练还是社会最底层。雪场工作除了教练需要技术，其他诸如卖票、扫描、造雪、餐厅和卫生，都不需要技术，都敞开来招工，只要有合法身份，无论是居民、绿卡还是工签，是个人都能来雪场工作。”李教练说到。

曾为神经内科专家的李教练。（张海律/图）

在美国，未经认证（Non-）的滑雪者，通过面试，也能到雪场从事针对初学者的教学工作。工作大约满20小时后，可以开始申请由PSIA-AASI认证机构设定的一级培训考试。获得一级滑雪教练证书后，在帕克城雪场的时薪升为15美元。

低薪水如何在昂贵山城过日子？

“我以前在东部做滑雪教练，新罕布什尔，真就按最低起薪7.25美元给的！即便接着拿到专业教练一级证书和幼教一级证书，并兼职了六年，也就涨到9块。”在峡谷雪区酒店大堂里，李教练同事、出生于北京的女教练Sa接过话匣子，开始“比惨”。

作为刚到帕克城半年的兼职教练，Sa的时薪是的16.25美元，“窗口单日教学费虽然要1000美元，但你得想到整个雪场还有很多做杂事的工作人员，卖票的、维护设施的、操作索道的，他们都是不能直接赚钱的，得靠雪卡和教学的收入来摊进自己工资里。所以给到我们的部分就相当少。”再说，美国是个小费国度，教练真实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客人给予的小费，而索道前的操作员和窗口售票员，怎么可能指望穿得严严实实、戴着手套的客人从雪服里掏出现金呢？

如若教学水平被顾客认可，被回头客点名继续授课，很多时候将有奖金可拿。而如果按15%到20%的服务业常规小费，一天6.5小时1000美元学费的私课下来，能有150到200美元的小费可拿，加上帕克城雪场最低78美元的教练日薪，就算是不错了。查阅滑雪教练云集的网站和论坛，发现有人曾收到过超1000美元的小费，有玩高兴了也掌握了本领的贵客，还赠予过豪华手表甚至一辆汽车！

当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极其稀有的，绝大多数时候，教练们依然只是收入偏低的服务从业者。

双板滑雪教练薪资表。（张海律供图/图）

据犹他新闻( News)2017年中的报道，按租房占收入比不超过30%的合理标准，在州内要租一套2居室公寓，按一周工作40小时计，时薪至少该达到17.02美元。而作为度假胜地的帕克城，房租和其他生活开支又远比州内其他城镇贵，教练们的收入显然不足以支撑常规家庭生活。当然，很多持短期工作签证过来的拉美教练，也不会租一套房子，和同胞老乡们共享一个卧室，工作日乘城域范围内频繁而免费的公交，吃雪场提供的5美元员工餐，就可以在一整个冬天里，既免费提高了自己的滑雪技艺，又拿到或升级了执教证书，甚至能攒下一笔对家乡来说不菲的美钞。

于游客来说，旺季尤其是一月底圣丹斯电影节期间时的帕克城，是个天价的奢华天堂。通勤范围内酒店每晚500美元起步且订不到房，顶级观众6天观影通票4000美元，帕克城和鹿谷（Deer ）两大滑雪度假村成人单日索道票均达169美元——被抱怨比日本和欧洲都贵得多的崇礼雪票也仅是其一半。

不过再看看通刷Vail集团旗下15家超大型雪场及其他更多合作雪场的超级Epic季票，899美元，似乎旺季时滑上5天半就赚回来了。“季票之所以卖这么便宜，就是希望为集团尽量多的吸收和留住常客，并让他们多去消费雪场的其他配套，酒店、别墅、餐厅，以及我们的教学。”Sa说到雪场的定价策略。

学霸教练与疯狂玩家

与李教练相似，老家北京的Sa姐也是一位学霸型教练，本职是计算机，本科是北大化学系。因为实在喜欢1980年代末才刚刚进入极少部分国人生活的电脑科技，而到美国读研后，迅速转了计算机专业。那个时候的北京及其周边，根本就没有滑雪条件。对这项运动毫无了解的Sa，初次尝试，是在爱荷华州的一个土坡小雪场，“地方太小，没人教，只有管托牵的工作人员跟你说一两句，也就没怎么摔地下来了。第二次被一个大胆的初学者骗上大一些雪场的缆车，完全不会转弯地冲到灌木丛。再后来，终于上了有教练的滑雪课，知道该怎么刹车和转弯，才算有了乐趣。”

雪瘾越来越大，也就将爱好发展为兼职，“毕竟可以参加很多培训，让自己技术得到很大提高”。因舒马赫的重伤悲剧，我一度认为“淹死总是会水的”，滑雪水平最好不要太拔尖。Sa姐对此并不认同，“滑得越好只可能越安全，你平稳自如潇洒地从蓝道下来，总比你心惊胆战从黑道摔着下来好吧。滑雪技艺永远可以往上走，而且与年龄关系不大。”东部的雪场规模毕竟太小，不过瘾，去年夏天和同样作为滑雪教练的老公，搬到帕克城后，算是共同找到了理想的生活。

帕克城内的鹿谷滑雪场。如世外仙姝般的滑雪场，是否令教练们见之忘俗，宁可抛却红尘世界的身份。（张海律/图）

帕克城雪场旺季1000美元的私课听着很贵，但这其实是可以由1到6人组成的一个班，一家子或一群朋友，哪怕你约来5个陌生人，6个人凑1000美元的花费就比每人250美元的团队教学便宜。“不过，很多初学者都想省钱，尤其中国人，就跟着朋友瞎练，但你省下来的那个钱，得让你花更多的精力、时间和雪卡去弥补。更糟糕的是，很多人第一次上雪道不停摔啊摔的，就再没第二次了。”Sa聊着她观察到的雪场客人情况，“我妹妹在北京也滑雪，在朋友圈里算是厉害的了，之前过来美国玩，不是有了我这个免费教练嘛，结果偏偏她最难教，肌肉记忆完全是错误的。反倒她那从没滑过雪的7岁小孩，就学了一个周末，上蓝道完全没问题了。”

雪道教学时，即便也会碰到不少美国华人学员，但用到中文的情况极少，Sa只碰过一个费城来的客人，让她带自己还没滑过雪的父母，“来探亲的，五六十岁，却对未接触的新事物有着热情，对中国人来说，非常难得。”

在美国雪场待长了，华人滑雪教练们不免会有一番关于文化和教育的差异对比，总的看来，人种差异不如个人差异大，同样人种，天赋差异会非常大，但更重要的是继续下去的个人驱动力。当然，种族方面，还是有那么点关系，印度人和中国人从小就不重视运动，长大后协调能力能好到哪去。在Sa多年的对比观察中，深切感受到中国家长对孩子逼得太紧，不像美国家长，由着孩子去发展个人兴趣，不少人以后的职业也就与兴趣完全相关。因此，在帕克城工作的滑雪教练，既有卡车司机、大学生、服务员这样真来赚钱的群体，也有如Sa和李教练这样纯把教学当爱好又衣食无忧的幸运儿，就连峡谷雪区这边的CFO都来兼职教学。

李教练和Sa的同事，出生云南大理的Jane，可能算得上是任由自己兴趣发展并非常贪玩的“非典型中国人”，而且达到专业的极限运动远不止滑雪一项，攀岩、山地车、潜水样样精通，不过“真正的激情所在是攀岩”。这么一来，除了潜水，帕克城对她这样把人生当玩耍的人来说，简直就是天堂，更理想的是，她的先生就是帕克城本地人。一人从教，幸福全家，雪场教练的家属都跟着能获得极其便宜的季票。当然，而今有了孩子后，Jane的玩性收敛了不少。

Jane在北京读大学时学了新闻，毕业后在北京电视台跑各种社会新闻，业余时间爱上攀岩的时候顺便爱上了个男人，偏偏那男人还是滑雪教练，于是11年前，就开始跟着前男友在南山滑雪。因为实在太爱玩，就没法在电视台工作了，进了《户外探险》杂志后，不但可以假公济私地疯玩，还因为时间充裕，而时不时在雪场帮朋友教孩子。

这个经验加上年轻妈妈的身份，也让如今在帕克城雪场工作的她，只选择教小朋友。也不总是所有的孩子都有协调能力和不怕摔，“你没见过熊孩子满地打滚不要滑的时候””。

圣丹斯电影节期间，帕克城的交通糟糕透了，经验丰富的客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添堵，因此这个时候的山上安静极了。

2019年1月底的帕克城，有着热闹的圣丹斯电影节，图为电影节的志愿者。（张海律/图）

对于Jane、Sa和李教练这三位“当地华人”，山上简直是可以自由驰骋的白色高速公路。李教练的大儿子已经在陡峭颠簸的非机压黑道上回转了好几趟了，一岁半小儿子的鞋带被紧紧绑在短小的板子上，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，空荡荡的雪道彻底属于这个小不点了。